我恨论文

萧煜x钟离【君臣原剧向】



1

 

萧煜接过驿站抄送的锦言的信件来往,看到上头的萧祁二字,一把拍在桌案上,看也没看里面的内容,恨恨道:“好……好得很!”深吸一口气,手指着那信微微颤抖,对着跟前的钟离抱怨道:“成日里躲着我,却千方百计往北疆送信,她怎么不把自己也送过去!”

 

钟离被他吼得一震,倾身垂首,皇族家事不便多言,顿了顿,眉头微皱,忍不住劝说道:“既然这侍女如此不安分,惹得煜王不悦,将她贬去旁处便是。”

 

萧煜听言,只道他不懂自己心事,想要倾诉,却不知从何说起,深叹一口气,急匆匆地走了,让钟离别跟着他,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钟离无奈,看着他急躁的背影,抱拳行礼,却也觉得心上有一丝无力感,北疆军情正急,萧煜却既不批阅各部呈报的奏折,也不关注北疆军务,深陷儿女情长,若不是锦言一副典型的都城人相貌,加之锦王、王妃似乎都与锦言相熟,他都要怀疑锦言是草原派来的奸细了。

 

戌正时分,太妃传召,钟离原不知是何事,一到殿中就被问萧煜的近况,迟疑片刻,猜到了一二,却还是替萧煜掩饰道:“煜王,一切都挺好的。”

 

却不想太妃骤然发难,黛眉一横,原本垂下漫不经心的眼神立时瞪向他,满满是不赞成的神色,质问道:“好?”喝了一声,抑制不住怒气地拍了拍扶手,虽然声音不大,众人皆垂眸不敢出声,钟离也单膝跪地听训。

 

“本妃不知好在何处!”钟离听着太妃这声怒喝,只道是她恨铁不成钢,并未多想,敷衍回道:“请太妃娘娘明示。”

 

“休存猜忌之心,休听离间之语,休作生忿之事,休专公共之利。”钟离听太妃如此认真提起先王的遗嘱,想起萧煜近日行径,亦有些惭愧,抬头看向她,犹疑接话道:“这,是先王嘱托。”

 

“煜王自继位亲王以来,宵衣旰食,体解不屑,本妃本以为已经完成了先王的希冀,却不想如今……”太妃长叹一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自今年初春,煜王从墓尘寺归来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事……在后庭荒唐醉酒,狩猎中数典忘祖,日日流连粉黛之中却子嗣绵薄,至今无后!”话中尽是责备之意,见钟离默不作声,眉头紧皱,只作恭领责训的姿态,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是循循善诱,让身旁侍女将锦言的画像给他看。

 

钟离神色微变,知道太妃此举怕是让自己杀了这侍女,心下犹豫。

 

“钟离,本妃膝下无子无女,将煜王视如己出,见他亲佞远贤,实在是心痛……”钟离听太妃言之此处,神情躲闪,想要替萧煜解释一二,却被太妃打断了“言已至此,望你对得住先王托孤,对得住幼时与煜王相伴的情谊。”

 

听她搬出了先王,钟离只好闭口不言,加之近日确实也感觉萧煜言行失当,活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便没再反驳。

 

 

 

2

 

兵部的几位大人私自克扣大军粮草,锦王的奏报从前线传回,萧煜才得知这些欺上瞒下,在案前大发脾气,将奏折甩到台阶上,所有宫女太监都惶恐跪地,钟离见他神色不虞,劝慰道:“煜王,您与锦王几番争执,几位大人不懂军务,作出此番决策也是怕锦王功高盖主,为您着想。”话说出口,便后悔了,这不是在往他心上戳刀子么,犹豫片刻,没再找补,观察着他的反应。

 

这话果然火上浇油,萧煜闻言,神色发狠,咬牙切齿地重复道:“为我?”朝下首的钟离瞪了一眼,心中默默地将功高盖主四字嚼了一遍,静了片刻才下令道:“你去传令,凡是延误粮草、军机、故意拖延战事之徒一律革职查办,倾国之力增援北疆。”

 

钟离应是,退了出去。他暗自松了口气,萧煜还是冷静的,虽说一向对锦王没有好脸色,大局面前还是拎得清,没为那媚主的小丫头失了分寸。

 

 

 

钟离心事重重地走出勤政殿,甫一出门便遇到了来找萧煜的锦言,便没太有好脸色,神色冷淡,阻拦道:“北疆军情正急,你不便入内。”既是为了萧煜不要为女人丧失心智,也是怕她进去撞到萧煜的气头上,又是一番争执,扰得院前鸡飞狗跳。

 

锦言被他拦着,手指在胸前对着,似是有些不安,眼神还往殿中飘,却被钟离挡住,什么也看不到,见他坚决,只好作罢,笑意盈盈地说道:“那好吧,你能不能替我转告他,今晚随我去湖心岛,可好?”

 

钟离想也没想便替煜王拒了,冷冷清清地回绝道:“军国大事在前,煜王怕是无暇。”顿了顿,见她落寞踟躇,想起昨夜太妃对自己的叮嘱,欲言又止,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拦下她,说道:“锦言姑娘,我——可以帮你转达。”想着晚上自己去赴了这约,也不算欺君,就算捅了出来,就说忘了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锦言闻言惊喜转身,没有多想,只道是他突发善心,高兴地应声道:“真的?!”

 

钟离点了点头,还没说话,便被旁边李朝海的徒弟小喜抢了话头,他调侃道:”平日里钟侍卫对老大凶得很,关键时候还是很仗义的嘛。“

 

钟离没有反驳,受了锦言这一礼,虽说心中有些愧疚,面上却不显,好像他真的打算替她转达似的。

 

 

 

3

 

戌初,钟离交代好守卫工作便在湖心岛等着了,抱着刀侧身靠在一个大石块后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带着一堆木头来岛上的锦言,见她架起了烧烤架子,生了火,架上了不知从哪里偷拿的两条大鱼,不知该说什么好,果然还是自己多虑了吗?敢情锦言约萧煜是来野炊的……玩物丧志。

 

钟离见她如此肆意放松,心下还在挣扎,想要和她好好谈谈,却又觉得此举不妥,他毕竟是外臣,倘若锦言捅了出去,私会侍女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何况,他见萧煜对她不像前几任王妃,为她甚至和太妃起争执,全然没有执政初的沉稳,就像个刚陷入情网的毛头小子。

 

但他深觉此事不妥,眼下太妃插手政事,借口便是煜王耽于美色,眼下还有军情拉着他,倘若锦王得胜归来,功绩、名望再涨,萧煜若是再这么下去,就真的要被夺权了。这样看来,锦言是真的很像锦王派来的奸细,又自称是锦王的小徒弟,身份着实是可疑,必须查实,不然他心下不安。

 

钟离脑子里天人交战,也没落了眼前,锦言在湖边烤着鱼,煮着汤,好生自在,见着天色渐晚,嘟囔道:“都快戌正了,他怎么还不来?”说着打开了旁边小灶上的不知是粥还是汤,香味引得钟离咽了咽唾沫,许是汤快干了,锦言走到湖边去舀水。

 

钟离低头深吸一口气,从石头后踏出了第一步,身形还未完全显现,就听到一声惊呼,心下一突,抬眼看过去,只见到一片水花和在其中扑腾着逐渐沉没的小姑娘,心下暗骂,这人平日看着胆大包天,怎么如此惊慌,他还没对她干什么呢就失足落水了,倘若死了伤了,他怎么与萧煜交代。

 

虽说心下紧张,手脚上的动作也没停,钟离赶到湖边,放下刀,跳入湖中,费力地找着,万幸沉得不深,锦言已然晕了过去,谨慎起见,他还是从她身后绕了过去,扶住她腰侧,上浮时觉得下面有力在拽自己,他胡思乱想了些神神鬼鬼的典故,低头一看,原来是水草,默叹人算不如天算,果然府中的湖还是要派人清理干净,太危险了。他原本想蛮力踢掉,却没想那水草越缠越紧,没辙,只好单手抱着锦言,另一只手从靴间抽出一把小刀,割断了层层水草,才浮上去,耽误了这些时间,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了,她就算死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钟离拖着锦言爬上岸,半蹲着将她平铺在地上,二人都湿漉漉的,天气已然入秋,凉风一吹,透过湿衣服,他不自觉打了个喷嚏,摸上锦言的脉,没什么大碍,还跳着,一直提着的气稍微松了松。

 

听到沉重急切的脚步声,钟离抬眼望去,是萧煜,腹诽着府中消息走漏之快,不露声色,松了搭脉的手,也无暇再去看虚弱躺着的锦言,单膝跪地抱拳道:“臣死罪。”

 

萧煜看着微微颤抖的钟离,以为他是杀了人又怕自己怪罪,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没有看他,慌乱地四下张望,视线投向放在地上的锦言,忙蹲下来察看,手扶上她肩膀和腕间,使劲晃了晃,心慌意乱喊道:“锦言,你醒醒,我命令你醒过来!”

 

看到虚弱昏迷的锦言湿漉漉地躺在地上,那个可能性直击萧煜心头,从小伴他长大的忠臣将他的爱人杀了,他怒容难扼,站起身转向旁边愧疚跪着的钟离,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暴怒之下的力气非常人能受,钟离顺着力倒在了地上,才稍稍缓了缓,后背砸在坚实的石板地上,血气上涌,他强咽了下去,恭敬抱拳跪直了身,等到的是暴戾的下一拳,只听萧煜嘶吼道:“为什么背叛我?我与你情同手足,更是引为知己,到底为什么?你说话啊!”

 

钟离被这一拳打得差点将刚刚忍下的血吐出,咬了咬牙,大口地喘着,顾不上回他。

 

二人僵持着,本就没伤到根本的锦言被吵醒了,吐出了刚刚灌入的水,被萧煜抱在怀中,眼睛也睁不开,气虚道:“你们……能不能待会再打?我好难受……”

 

萧煜原以为她已经没气了才怒不可遏地对着钟离拳打脚踢,锦言这一醒倒是挽回了些萧煜的理智,他抱起她,让人传太医,半点没理会沉默不语的钟离。

 

钟离看他走远才放下手,捂着胸口站起身来,实在是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地走向湖边,吐出一口淤血,霎时就染红了一片。这才稍微好受了些,他抬手抹了抹剩余嘴边的血迹,潦草地擦在了身上,也没心思捡地上的刀,跟了上去。

 

 

 

4

 

钟离守在外面,一点不担心锦言,只在想他自己怎么向萧煜解释,这事情只能说阴差阳错,冤得很,他怎么知道锦言会被他脚步声吓到掉水里,况且他该做的也做了,倒是萧煜令人寒心,为了个女人便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糟蹋他们十几年的情谊。钟离烦躁地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跪着,被冷风一吹倒是心灰意懒,彻骨寒意摄住咽喉。君臣终究是君臣,形同兄弟也只不过是形同,被太妃一撺掇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原本二人之间的事,作为臣子便不该插足,这事就算说到家中父亲、母亲面前也是不占理的,这叫僭越。

 

“给本王滚进来!”这声怒吼打破了钟离的思绪,他只好起身进去,伏倒在地,打定主意一句话也不说,本就是自己冒犯君权,何必牵扯其他人,若是惹得二人母子不和,又是他的不是。

 

萧煜被他这死鸭子嘴硬的姿态激得更怒了,厉声喝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只听下面的人闷声回道:“臣无话可说。”萧煜早料到他的答案,抬手欲指,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森冷道:“那便以死谢罪吧。”身后的手紧紧攥拳,见他应了是,真要起身出去,勃然变色,愠怒道:“跪下!你在逼我——好!好一个钟离,好一个铁骨铮铮的羽林军统领”话至此,萧煜深吸一口气,额间青筋暴起,疾言厉色:“来人,拖出去打,打死了算”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完又有些后悔。

 

周围的人闻言大惊,李朝海不敢动作,眼神在钟离和萧煜身上打转,知道钟离在萧煜心中地位之重,闹到这种地步也是从未有的。

 

殿中静得只能听见外面几声初秋的蝉鸣,萧瑟沙哑。萧煜原本只是怒气上头,见没人敢打,隐隐感受到了威胁,阴沉道:“李朝海!人呢?都死了?”

 

钟离知道他们顾虑,率先一步起身,看向李朝海,虽说心中不忿,却不想连累其他人,温言道:“李内监,有劳了。”说着便出去了,也没看萧煜一眼。

 

钟离卸了轻甲,只余一身藏青单衣,跪在寒风中,不多一会便干透了,脑袋昏昏沉沉,只听李朝海和小喜在那掰扯,知道李朝海怕是在拖延时间,也没精力细听,只觉今夜被萧煜伤透了心,无暇再想别的。

 

这时萧煜出来了,夺过李朝海手中的鞭子,阴郁道:“既然都不敢打,那本王亲自动手。”也没搭理李朝海的劝阻,抓着鞭子两头,走到钟离跟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问道:“钟离,你可知罪?”

 

钟离只想快些结束今晚这场闹剧,面无表情,淡漠道:“臣知罪,甘愿受罚。”

 

萧煜闻言悻悻地瞪了李朝海一眼,方才被压下去的怒火又蹿了上来,只觉他是背叛了自己,破罐子破摔了,也不装相了。萧煜暴怒难扼地往他身上甩了十几鞭,单衣易破,鞭痕裸露在外,血迹渗了出来,淡淡的血气飘在空气中,萧煜心情稍稍平复,只问道:“你罪在何处?”

 

“臣枉顾上意,出言欺瞒。”

 

萧煜见他还挑着无关所谓的罪名说,接着他的话说道:“身为臣子,忠不违上,你今日所为,足以当得一声叛主!”说着,怒气上扬,又甩了一鞭在他身上。

 

李朝海原以为二人就这么结束了,萧煜这一鞭吓得他跪到地上,倒吸一口凉气,哀求道:“煜王,钟侍卫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啊”

 

萧煜让他闭嘴,钟离打断了这二人对话,沉沉道:“臣从未背叛煜王,若您认定臣心不忠,何不干脆给臣个痛快。”

 

“痛快?你想要痛快本王偏不给你,我要你活受着”萧煜想也没想便驳了回去,举鞭欲抽,众人皆伏地求情,钟离直身跪着,血水混着蓝衣粘在伤口上,想必不好受,却丝毫不躲闪,如同当年替自己被太傅责罚,思及当年,反而不忍心打了,鞭子落到地上,他色厉内荏道:“滚!都给我滚!你——滚回钟府,本王不想再看见你”说着再没看他一眼,疾步回了殿中。

 

钟离纵使心中悲愤,却依然忍痛恭敬俯首。

 

5

夜风萧瑟,钟离听着脚步声远,直起腰来,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想着今夜这荒唐事该如何收场,一步错,步步错,现下冷风一吹,只觉自己今日此举简直是头脑发热,多管闲事,但是大敌当前,他不愿萧煜军国大事面前还陷在儿女情长之中,只是……实在是当时是鬼附了身,怎就想得如此轻易,在后宫之中,即便侍卫和侍女私会也是重罪一桩,终究是自己恃宠而骄了,本不该如此,是经年累月的知己情谊迷了自己的眼,才如此轻易地就把自己陷了进去。

萧煜还是留了情面的,也不知是为钟家还是为他,只是不想见他罢了,如若不是,此刻他应已被下狱严审了。

谋害御前侍女,欺瞒君上。倘若萧煜真的追究起来,钟府功高盖主,钟将军把控边疆,长子在内廷一手遮天,也不是无理指控。

钟离看着屋内灯火通明,知道萧煜和自己之间从此以后都不同了,他从未见过他为谁动情如此之深,虽然都说萧煜与先王妃恩爱,但……先王妃被毒杀时,也没见萧煜真正去查过,甚至自己主动提了,萧煜也只是神色淡淡,说或许是天意,不必查了。

可是萧煜屡屡为锦言破戒,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为她求情,带她围猎,甚至不惜为她多次顶撞太妃,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无知无觉,是自己一直在自以为是妄想护着他罢了。

既然如此,何不如离开,离开这里,依了他,回钟家去,他既不想见,自己也不必强留,徒增笑话罢了。

可是他怕,他怕少年时那一幕重演,少年时萧煜曾经失足落水,当时他只有六岁,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失足落水,他看着一个宫女把萧煜推入了湖中,看着萧煜挣扎着沉进去才离开,他当时不敢出声,等到那人走了才着急地入湖寻他,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他颤抖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还有气,学着父亲的做法,给他胸部按压,渡气才把人救了回来。

他不知道谁有胆子敢谋害皇子,也没有能力去探求,只是从此以后他就非要步步缠着萧煜,撒波打滚也要缠着,生怕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这也是萧煜今日如此愤怒的原因吧,年少时的经历终究成了逆鳞。

钟离叹了口气,今夜心中那股隐隐的气恼不忿渐渐消失了,只觉得他可怜,可怜他身份贵重却连自己和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三更响,钟离已然跪得腿脚麻木,却也不愿起身,他不敢拿钟府上下几十口人去赌萧煜的法外容情。今夜如果自己真的回府,就不只是他和萧煜的问题了,那是君主和钟府的问题。萧煜可以任性,可以喜怒无常,但钟离不能。

钟离头脑昏昏沉沉,虽说是初秋,但深夜还是寒气入骨,薄薄的一层单衣禁不起寒,再加上萧煜暴怒之下的十几鞭,尽管有武学根基,不至于被打坏,但他为救锦言刚泡了两刻钟凉水,又毫无抵抗地接下了萧煜一脚,现下已然是强弩之末。

他嘴唇发白,视线开始模糊,只能努力想着事情让自己清醒。自己不懂这些情情爱爱,可太妃显然懂得很,他为何要让自己杀了锦言,真的是为了萧煜着想吗?萧煜和萧祁为了锦言争得不可开交,如若此时锦言死了,到时候萧祁胜利班师回朝,二人矛盾便会更加激化,这个道理太妃不会不懂,可她为何要激化二人矛盾以致兄弟阋墙?再想起前一次太妃给萧祁封了摄政亲王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吗?难道真如萧煜所想,封闻家女为妃才是权宜之计,那么闻家女在这件事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当日闻氏中毒之事难道另有内情?

诸多疑惑浮现,钟离头脑愈发浑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默默念着日后还需探查一番。

 

6

天色微微泛白,李朝海从殿中出来了。钟离没有注意到,出神想着自己的事情,眼皮耷拉着,嘴微微张着,微弱地呼出丝丝白气,身形摇摇欲坠,发辫绷得难受,只是凭着最后的理智撑着。李朝海对着他欲言又止,不恰当地形容,便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在他身边长吁短叹,终是忍不住劝他道:“钟侍卫您这又是何必呢?……”

钟离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冻得通红的手按在已然冰冷没有知觉的双膝上,摇了摇头,开了口,语气依然温和,开口说道:“既然殿下不愿见我,请你转告他,钟离言行不当,失欢于前,不再胜任羽林军统领一职,自当罢黜,调离院前,守长门阁。”

李朝海闻言,眼睛陡然瞪大,失声喊道:“什么?!”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才压低声音,小意劝道:“阿离,殿下不过一时失……,一时怒火上了头,你只要——”

钟离心意已决,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说了。钟氏后人自有将门世家的风骨,绝不会做曲意逢迎之事。尽管不能扩大事情的影响,执意留在此处也无甚益处,不如自求离去,留给自己一点体面,也留给他一点冷静的时间。

李朝海拗不过他,看他坚定,长叹一口气,只好进去回禀,脚步匆忙。

待他离去,钟离猛地往前倒,又跪直了,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紧了衣服,死命撑住。不多会儿,李朝海出来了,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物件,走到阶前,再次劝道:“钟侍卫,您这又是何苦呢?您就跟煜王服个软吧”

钟离没有力气再理会他,只是盯着前方,连头也抬不起来。李朝海见他如此倔,只好传谕,萧煜终究是遂了他的愿,让他去了长门阁。听完谕令,钟离怔怔地望着前方,没有动作。李朝海走下台阶,走到他跟前,递给他一个翠绿的药瓶,钟离没有接,只是恍了恍神,直到李朝海再朝他的方向推了推,钟离才知道是给他的,伸手接了,有些犹豫,拿到胸前,仔细端详半晌,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该说殿下还算仁慈吗?如若从他的角度,自己毕竟是意图谋杀他的女人吧。

他握着萧煜的药,没说什么,抿紧了唇,想站起来,一时脚麻,差点重新摔到石板上,身旁的李朝海见状扶住了他,这才幸免。

钟离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声音飘忽,却依然守礼道谢,待到那股麻劲儿过去了,钟离便推拒了李朝海想扶他回去的好意,一瘸一拐地走了。

 

7

钟离并没有回住处,而是去湖心岛捡回了自己的刀,顺便查探了一番,虽说心里知道能查到端倪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已经过了一夜,该抹去的痕迹都抹去了,到了那,果然不出他所料,锦言的烤鱼、架子还有一些佐料什么的都已经收起来了。钟离走到靠水的台阶那,用手摸了摸,手感很涩,理论上不该滑倒,但是……钟离继续摸完了整块台阶,别处都是正常的棕漆,只有湖边此处颜色略淡,似乎是被刻意清洗过。

钟离若有所思,断定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正好此时柳念初巡逻经过,见他在此,过来拜道:“钟侍卫——”原是想问一些粮草安排,却卡了壳,不知从何谈起。

钟离察觉到人来,便站起身来,听出他为难,将诸事在心中轮了一番,抱了抱拳,安然道:“柳侍卫,是我疏忽,忘了与你交代粮草之事,此事有些复杂,你随我到长门阁,我与你详细说明”

柳念初简直感激流涕,像见到了亲人,小鸡啄米般点头称是,跟着他到了长门阁。

长门阁久无人居,自然是荒凉,二人见惯了倒也没什么感觉,走到书房,大片大片的全是蛛网,甚至还有蜘蛛爬过,柳念初有点不忍心了,看着钟离,钟离却面不改色地扬起还带着鞘的刀,把蜘蛛挥退,径直走到桌前,拿出纸笔,简单擦擦,磨墨,便开始与他解说粮草调配之事。

临到末尾,钟离顿了顿,补了一句说道:“如若出了什么纰漏,你便全部推到我身上,不必介怀,这些事情琐碎,刚上手是有些困难”

柳念初感激地看着他,抱拳称谢,似乎还要劝说什么。钟离神色严肃,继续叮嘱道:“还有一事,我不放心别人,希望你亲自去查一查,昨夜湖心岛,那姑娘落水似乎不是偶然,你暗中查探一下昨天有谁经过湖心岛并在那里停留,不要声张”

听闻正事,柳念初不再耽搁,爽快应是,收好钟离给他写的资料便告退了,只留钟离一人在屋内。

钟离方才强提着的心气一放下,周身便开始隐隐作痛,身后的鞭伤,膝盖一股脑地开始造反,头也开始疼,钟离只好脱了衣服,一部分血肉已经黏在了衣服上,他也没心思仔细处理,一下子便撕了下来,霎时血流如注,有些凉,咬牙皱眉,脱了鞋,趴在床上,背手一股脑地将金疮药洒在背上,将手臂垫在胸前咬住,才不至于痛呼出声。

泄了气,便沉沉睡了过去,就那么将背晾着,也不管会不会着凉。反正明日不必费神守着某个喜怒无常的主,就当休息了。钟离睡去之前赌气想道。

醒来已经是午夜了,方才似乎有人来过,钟离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件白衫披上,赤足走到门前,打开门,风灌了进来,他冷得一哆嗦,低头一看,门前放着一个饭盒,打开一看,虽说只是几个冷馒头,姑且算是饭吧。

 

8

次日,柳念初便来回禀说当夜只有侍女红柳替太妃到尚药局取沐浴用的精油经过了湖心岛,是受太妃身边的夷光姑姑授意,钟离隐隐猜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神色冷凝,让他不要再往下查了,免得查到什么不该他们臣子知道的事情。

就这样闲着过了几日,钟离白天坐在台阶上擦刀,晚上趴在床上睡觉,好生快活,竟有些不想回去了,什么也不想上心,身上穿的还是当日沾了血迹的白衫,只是扣上了扣子。

小喜子来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走到他身前,想喊他:“钟——”看他这幅无所事事、神思游离的样子,以为他是因为过于悲伤所以才这般生无可恋,竟没忍心喊出声。

却发现他如果不喊,钟离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深吸一口气,喊道:“钟侍卫——”却还是没收到回应。

钟离其实知道有人来了,但却依然在旁若无人地擦刀,无非是懒得理他罢了,反正因为自己之前失血过多,嘴唇发白,此刻最适合装病不过了。

“钟侍卫!煜王让您去……”钟离擦刀的动作一滞,猛地抬头瞪向他,瞪得那小孩一哆嗦。钟离收回目光,收起刀,站起身来,他知道萧煜不会如此轻易地消气,那今天这么急着让自己过去,莫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这难道是那个妖女的调虎离山之计?!柳念初是干什么吃的!

钟离三步并做两步,疾步跑回屋里随便套了一件柳念初送来的侍卫服,拎起刀就走,小喜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后面喊道:“钟侍卫!钟侍卫!煜王——煜王他在堂前,不在别处!”

到了堂前,钟离便被拦下了,说是不让他带刀进去,钟离低头一看,来得太匆忙,忘记把刀入鞘了,堂前不能亮刃,这是规定。他片刻没有犹豫就将刀交到了下属手上,疾步走进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倘若萧煜真的出事了,那堂前怎会如此平静,甚至还有功夫卸他的刀,钟离回头一看,刚刚跟着的那小太监已经不见踪影了,钟离握紧拳头,心知怕是被诓了。

 

9

来都来了,钟离也不慌,慢慢走着,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拜那金疮药所赐,加之都是外伤,几日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即便是如刚刚那般狂奔也没有挣破新皮。

快到堂前演武场了,钟离凝神一看,有一人在场中舞剑,看其身形娇小,似乎是名女子,心下疑惑暂且按下。

那人招式倒是有模有样,只是力道不够,没有内功基础,很多地方只能做到形似,前半部分很眼熟,后半部分却又不像了,莫不是自创的……

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声音,距离太远听不太清,她停了剑,走到那人跟前去了。场上空了,钟离刚刚怕被高手察觉,没敢靠近,这时才走近场边缘,刚一进场,目光环视周边,暗道不好,却不能躲了。

“钟侍卫,接剑!”钟离下意识接过人掷过来的一柄剑,顺势使出一招格挡,剑身稍短,略微不称手,虽然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难道有人要害我这样那样的念头,剑还是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这时,萧煜飞身下场,持剑冲他跃来,他只好边挡边退,不与他正面交锋,一个后空翻,二人都到了场中,持剑对峙,钟离神色复杂,凝神看着他,也不去问是否是他召自己前来,已然猜到是那侍女自作主张,只是如今这情态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也是难办。

萧煜却没有这么多复杂的心思,他现在有太多的情绪要发泄,他理智上相信钟离不可能背叛他,但事实摆在那里让他不能自欺欺人,这让他如何不愤懑。萧煜发泄式地朝钟离挥剑,却没有取他要害的意思,只是一味地往前刺,钟离纵然可以回击,却不敢伤他,只能稍微用剑格挡护在身前,顺着他的力步步后退,萧煜看出他的意图,很不痛快,一剑压在他身前,逼他出手,钟离却仍旧是后退,竖剑身前,飞身后退卸力一气呵成,全然没有吃力的样子。

萧煜见状便知他未使全力,喝道:“再有留手,便治你欺上之罪!”

钟离见躲不下去了,只好全力以赴,也有些赌气,你不是让我不留手吗?那你就看着吧。

几招里剑刃便隔空划过了萧煜的喉间,稍稍划破了最外浅浅一层油皮,萧煜只感到一丝冰凉袭来,因为没有杀意,便没有警觉,直到剑刃过去才感受到一丝后怕,下意识后仰,差点没站稳,后撤了一步。

钟离原本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毕竟这在之前的陪练中只是常态罢了,见他被吓到的情态,措手不及,怔愣一瞬,自责地抱剑单膝跪地请罪:“臣该死”

 

10

变故忽起,众人都大吃一惊。萧煜低头看着钟离,他向来多疑,然而钟离却是他最信任的人,虽然二人生了嫌隙,萧煜也绝对相信钟离的忠诚,那日怒火上头骂他欺君罔上不过是气他不懂自己的心,要置自己的心上人于死地罢了,眼下锦言既然好了,倒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了。

众人见二人僵持,也不敢随意打断,堂前气氛冷肃了起来。锦言见状不妙,怕二人再起争执,辜负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在亭中直搓手,左顾右盼,开始装肚子疼,哎哟哎哟直喊痛,侍立一侧的李朝海担忧地问了一句:“姑娘,没事吧”却见锦言冲他摆手示意,他这才安下心来。

萧煜却不知其中端倪,还在斟酌言辞,却听到锦言的惊呼,暂缓思绪,只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收剑便转身奔向锦言,钟离也只好跟上去。

萧煜赶到之后,连忙放下剑,扶住她,关切问道:“怎么了?”钟离默默把两柄剑都收入鞘中,交给了李朝海,才看向锦言。

却不想回头便对上了她的视线,听她可怜巴巴地劳烦自己给她倒杯水,略感惊愕,毕竟煜王在此,托自己做事不像是这小姑娘的风格。话既已说出口,被萧煜看着,他即便心中仍有怀疑也只能弯腰抬手给她倒茶,刚想端起茶杯递给她,便被萧煜抢了过去,他的手僵在原处,转头不解看向他,见他着急的情态,猜到他是嫌自己动作慢,无奈收手,立回他身侧。

萧煜凝神注视着她喝下去,体贴地问她感觉如何,却不想锦言神来一笔,亲亲热热地与钟离闲话:“今天这么巧,竟然能在这里遇到钟侍卫,真是太好了!”萧煜眼神瞬间凝滞了,斜眼睨向钟离。

钟离不知她又在打什么算盘,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眼,反而转身向萧煜请罪,抱拳歉意道:“煜王传召,罪臣——”话还未说完,便又被锦言打断了,稍稍皱眉看过去。

“我恰巧想问问钟侍卫,那天救我上岸的人是你吧”钟离一怔,没想到她会自己提起这件事,愣住了,眼神在锦言和萧煜之间飘忽不定,见萧煜若有所思,便低头向锦言略表谢意,应是。

“这下,您听见了吧”锦言略感无奈地对着萧煜这个拉不下脸来了解事情真相的人感叹着,走到二人中间,絮絮叨叨地讲着那日事情的始末:“若非钟侍卫救我,那日我早就在湖里淹死了,不可能撑到您去的”

萧煜闻言,有些尴尬地盯着钟离,问道:“那日为何不分辩?”

钟离心下哑然,他分辩也得有人听啊。任谁在那种情况下能分辩出一个四五六来,更何况她落水也和自己不谨慎有那么一点关系。他思及此处,有些心虚,没敢接话。

锦言见二人又有要开始冷战的趋势,连忙假咳一声,接过话头,强词夺理道:“分辩什么?害我落水是大罪!对了,您重罚了吗?”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萧煜也不想多言,搪塞道:“本王罚过他了”

锦言故意装作难过的神情,夸大其词地勾他:“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钟侍卫尚未入天牢,怎么能算罚过啊”

钟离一瞥便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却没拆穿,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萧煜却一时转不过弯,为难道:“这——”

锦言继续大惊失色,控诉着钟离这样胆大妄为,理应打入天牢受尽十八种重刑。萧煜看了一眼钟离,一副认打认罚、无所畏惧的模样,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于是打岔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议吧”

锦言却不肯放过他,眼睛一转,狡黠道:“那我明日一早再提醒您?”萧煜无奈,心想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只能认命,悻悻道:“你是非杀他不可啊”

锦言却娇俏背手,摇摇晃晃,学他昨天的话道:“您昨日不是还要他以死谢罪吗?我这可是顺了您的心意呢”

萧煜这才算是知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拐着弯骂他随意办案,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置身边人于死地罢了。明白是明白了,他却抹不下脸皮,去与钟离致歉。钟离心下委屈,也没接锦言的话头。

“好了,煜王,既然你心有不舍,那又何必喊打喊杀呢?您不肯见钟侍卫,也不问问湖心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又何必呢?”

锦言说教完萧煜又转头看钟离,诚恳道:“我知你对我有成见,也一直怀疑我是要谋害煜王的细作,你不信我,煜王不信我,都无妨——”话音未落,煜王便反驳了一句说他并未不信她。

锦言被他这句打岔气笑了,搭腔道:“是是是,您信我,那就更应该信钟离啊!连我都不信钟侍卫会背叛,这天下最亲近的就是你们俩了,钟侍卫要是离开了,您的安全如何保证?”

这番话问得两个人都哑巴了,钟离是无话可说,他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毕竟这件事的由头还是在自己,与他人无关。萧煜则是为自己主观臆断,感情用事而懊恼不已。

思及当日情形,锦言还有一事不明,问出了口:“钟侍卫,既然当时并非你推我落水,为何你要认罪?”

钟离闻言,心下一紧,终究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细细分说道:“臣以为煜王沉溺女色不妥,正好碰见锦言姑娘约您一聚,臣瞒而不报,本想与锦言姑娘详谈一番,却不想弄巧成拙,被锦言姑娘误以为是恶人,因而被惊吓到失足落水,原本也是我的过错,误会了也属正常”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将湖边台阶的蹊跷和盘托出。

萧煜眉头微微皱起,见他神色犹豫,心下模拟了一幕当时场景,盯着他,疑惑问道:“既是惊她下水,及时施救,又岂会晕厥?”

钟离沉默半晌,猜到他会怀疑,解释道:“当日下水捞人时被水草缠住了,险些命丧湖底,臣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断才幸免于难,救上来后,臣探了姑娘的脉,觉得没什么大事,加之当时您已经赶到,臣便没有理会,引起您的误会,是臣的不是”怕他觉得自己是在推脱,便蹲下,抽出了藏在靴内的刀,递过去给他查看。

萧煜接过刀,果然上面还有一些杂草的绿色汁液残留,才知道真是自己误会了他,歉然看着他,钟离见人如此,心下早已释怀,便不愿再让人难堪,圆场道:“此事也是臣考虑不周,几月前,殿下便落过一次水被水草所缠,当时臣未来得及让人清理,今日才累及锦言姑娘,姑娘恕罪”说着便朝锦言一拜。

萧煜见他如此周全顾忌自己的颜面,还记得几月前自己落水了,有些恍惚,更感惭愧,只道日后要好生待他,不再疑他。




碎碎念:最终还是忍不住魔改了一通,钟离既然心机深沉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破君主母子二人之间的龃龉呢,改成暗地里再悄悄通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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